◎ 钟治德

龙井是杭茶的一张钟灵毓秀的名片，整个浙江似乎都在做这张名片上的生意。正宗龙井茶仅生产于杭州西郊一块有峰有水有雾有露的弹丸之地，细分为狮、龙、云、虎四品，以区域为名，狮即狮峰，龙乃龙井，云是云栖，虎为虎跑。狮峰茶叶为龙井茶系的上乘之作，得一盏龙井饮，是茶圣茶仙们的盛事，玉露琼浆比喻云云，总显得俗不可耐了。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游历西湖的最佳季节，最好是苏轼诗中时节。杨万里“接天荷叶无穷碧”的季节，也不失好时机。看水，看峰，看塔，看人。款款地傍西子湖滨北行，沐清风，拂柔柳，走断桥，踱白堤，蓦然抬头，有峰秀出，原来莅临了孤山脚下。好啊，一个露天茶园漫不经心点缀在那里。进去，要一杯龙井。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肌肤凉浸，捧一盏温热，面对半湾碧水，几蓬青藤，几树樱花，虽然身畔游人如织，却偷得了几许山居的悠闲。

待日影西斜，在茶香里站起，往苏堤方向挪动。又一处露天茶座。依然要一杯龙井，依然石桌石凳凉浸肌肤。捧一盏温热，是看雷峰夕照最妙的潇洒道具。此际的茶，可以喝，也可以不喝，就那样捧着。峰衔落日，澄湖跃金，画舫轻盈滑过，其上相拥的红男绿女，在一抹夕照中让人艳羡为一帧神仙伴侣的剪影。那枚太阳终于摇落下去了，暮色模糊了苏堤，仿佛湖上漾起的硕大绿痕，渺渺之中，南屏晚钟的声韵破空而来，渐响渐低，尾音却在缠绵着。附近茶楼酒肆的霓虹，次第闪烁，灯影朦胧里，似乎有耳厮磨的对对倩影。应该起身了。把茶喝下去，就品出了西子湖畔的迷茫与暧昧。

桨声灯影里，临湖而建的茶楼在空际勾勒出五彩的轮廓，倒影在湖水里，一晃一荡，晃半湖神秘，荡出半湖海市。茶楼前春风含笑的迎宾女士，一律一袭绿衣，款款而动，脉脉有情，恍若盏中沉浮的鲜活绿叶。进去，厅堂古朴，茶座古朴。一个素衣女士，西子姑娘的妹妹的妹妹，轻柔地抚弄着古筝，花间莺语，石上清泉，伴随平湖柔柔地涌动，涌进茶盏，润进喉咙，浸入心脾。才知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古之语不余欺也。

不到龙井，算不得在西湖做了回问茶客。水汪汪的公路，牵引向西湖南高峰。层峦叠嶂，轻岚薄雾，雨意迷离。土腥味，青草味，生茶味，还有山间的鹧鸪声，远村古寺的木鱼声，意绪开始变得古典，绿树匝地的龙井村，托出各式小楼，各式牌匾，门口，总有笑容可掬的老茶农，或清秀的采茶姑。在一泓清泉前伫立。王母娘娘天庭失手，一只茶杯跌落凡尘，砸出了这眼清泉，名之曰龙井泉，新西湖十景之一，是为“龙井问茶”。

其实此泉本名老井，一个放之有泉之处皆准的名字，沾了下江南的乾隆皇帝隆恩。乾隆的龙口饮过该泉的清冽，于是老井升为龙文化序列。龙之可证，是用翠竹或带叶的树枝搅动泉水，水面上即刻出现一条分水线，在不断地颤动，由外向内逐渐缩小，良久，才慢慢地消失，恢复一泓碧潭。这颤动的分水线，谓为“龙须”，在西湖方志、笔记、野史里，清晰地蠕动着。古人以为此泉与海相通，又名龙泓。明朝田艺衡在《煮泉小品》中云龙井泉“清寒甘香，雅宜煮茶”，还说“武林诸泉，唯龙泓入品”，且道“茶亦唯龙泓为最”。可见，斯地茶泉绝代双骄，由来已久矣。仰则天风高畅，俯则澄湖环流，足称名胜。

乾隆品过的十八棵老茶树，棵棵茶蓬荫荫，蓊郁为氤氲鲜活着的古迹，十八棵老茶树，龙井茶的十八尊老祖宗。品茶，就是营造自在潇洒。龙井泉边一站，人人都是乾隆，个个都是主子。龙井问茶，演绎的是民俗。吊桶徐徐放下，打水，提起，一下一上，不磕碰泉壁，昭示一生平安。用清泉洗脸，叫洗龙脸，濯手，为净龙手，浇额，名沐龙头。静谧的山村，曾经是地僻红尘飞不到的所在，问茶，让你过把权贵瘾，冰凉过后，山也淡了，岚也散了，人宛若置身空明，白云洗心，清泉洗心，不哲理也哲理，不出尘也出尘。

　　（作者单位：重庆市江津区委党史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