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御伦

　　稻浪千重，江山一色。这个时节最恢弘的景色尽在于此了。农家却无心欣赏此番景致。

　　父母都是勤快人，做事也有谋划。稻谷快熟时就盘算着哪块田先收、哪块田后收，是请人帮忙，还是请桶。“请桶”是家乡俗话，叫购买劳务。每到收谷时节，北方的农民便趁着家里水稻没熟，三五成团到南方来帮人打谷子，挣点辛苦钱。有时早上请的5块一百斤，上午就要6块了；有时早上贵些，下午反倒便宜了。当然，这价格可是二十几年前的了。2004年读大学前，百斤谷子卖八九十块，请桶的价格则涨到了每百斤湿谷子十块出头。再过几年，小型收割机进入市场，请桶倒成了稀罕事了。价钱虽高，食宿却是全包。打谷子是个高耗能的体力活，这些北方汉子对住宿要求不高，吃饭可不能马虎，一要管饱，二要有油水。主人家中午晚上都要做几个油脂丰富的硬菜，大片大片的咸菜回锅肉就很受欢迎。

　　这些外地的“专业团队”，技术娴熟，速度也快。打谷子第一步是割把子，即是将水稻连杆一起割倒，以双手刚好能握住为标准，一把一把地交叉摆在田里。如此先清出一块儿田，方便打谷子的主要工具——拌桶下场。而后几人便有了分工，两人继续割把子，两人打谷子。打谷子最费力气，高高将把子举过头，借势重重砸在谷架子上，随着“嘣”的巨大响声，熟透的谷子“沙沙”掉进拌桶，少数谷子受到撞击向外飞射，却被三面的围挡拦住，又响起一阵“噼啪”声。为了提高效率，两人总是交替抡打，发出富有韵律的“嘣-嘣-嘣”。于是，算不得辽阔的原野里，总会回响着“丰收”的鼓点。朝下的一面谷子打干净了，须得转动把子，将另一面的谷子再摔打一番，这叫换把。如此两三次，一把谷子轻了大半，留在稻穗上的谷子所剩无几了。割谷人要抓紧时间把湿谷子装入箩筐，打谷人则可以趁着空档喝口茶，稍事休整。几箩筐装满，就要陆续挑回家了。

　　谷子倒出箩筐，堆成一座座金黄的小山。父母用木耙三两下就将谷子摊晒在地坝里，再用抓耙将谷子里的叶子抓出来，用筛子一筛，地坝里的谷子就变得不那么毛躁了。

　　不过，晒谷子的艰辛这才刚刚开始。见着面上干了，就要用木耙子打埂子，将谷子推成一垄一垄，让吸了水气的地坝敞开晒一晒。地坝晒干了又要将谷子耙开，摊开晾晒。太阳落坡，必须要把谷子收拢，用塑料薄膜、彩条布或是更有乡土气息的蔑席把谷堆盖住，一来防止晒干的谷子晚上沾露气返潮，二来秋收时节的暴雨更令人猝不及防。

　　偏东雨最常见，刚刚还是晴空万里，陡然间就天地色变、电闪雷鸣。晒着谷子的人家不管大人小孩儿，也不管在干什么，都会立马冲向地坝收谷子。耙子、撮箕、铲子，有什么工具就用什么，大家推的推、刮的刮、铲的铲、撮的撮，只求最快把谷子收拢。这是与风雨比拼速度啊！尽管大家拼尽全力，但并不是每次都能完美收官。有时舍车保帅，收了多少算多少；有时白忙一场，暴雨走到半路跑偏了。总之，一半人为，一半天意。这，就是抢偏东雨了。

　　相比于偏东雨的一锤子买卖，绵绵雨更是恼人。那一滴滴的雨，轻飘飘地落在田里，却狠狠地揪住了农民的心。谷子收到一半的，不知道要养几天“专业团队”；刚收的谷子湿哒哒的，堆在屋里一不注意就发芽了。田里还没收的就更忧心了，雨水把苗压倒，谷子烂在田里，半年时间就白忙活了。

　　经历几个红火的大太阳，谷子很快就干了。颗粒归仓的时刻到了！风车是谷子饱满与否的面试官。一撮箕谷子倒进车斗里，摇动摇杆扇叶带起劲风，缓缓打开阀门，谷子倾泻而下。这一刻，内在是检验的唯一标准。空壳、稻芒和灰尘定力不足，被吹出老远，有内涵的果实则安安稳稳穿风而过，落入箩筐里。一箩筐满了，父亲就要扛着进仓。

　　谷子倒进谷仓，越堆越高，仓门板越加越高，像是江水一点点漫过刻度线。慢慢地，板凳越加越高，父亲倒谷子也越来越吃力。只是，他满是汗水的眼角，笑意更加浓重了。他知道，我和姐姐今年的学费够了。

　　（作者单位：重庆市总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