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成文
大雪如被褥,将我沉寂良久的故乡掩盖其下,人们待在屋子里,火塘边的炭火红灿灿一片。那是1984年的腊月印记。
故乡位于山梁的中段。我的先辈从遥远的外地迁徙而来,扎根,繁衍,生息。
腊月里,人们干完了田地的农活,悠闲的日子里,他们上山劈柴,赶集办年货,洗漱床上用品,盘算着即将来临的新年如何幸福地度过。
冷,寒冷!我们在凛冽的风中瑟瑟发抖。一场如约而至的大雪,在腊月二十三那个万籁俱静的凌晨铺天盖地而来。父亲的大嗓门拉开了一天的帷幕——下大雪啊,娃儿都起来耍雪哦!我从温暖的床上闻声而跃,顾不上洗脸早餐,就和院子里的几个伙伴在不见边界的地坝打起了雪仗。
雪仗没有分出谁赢谁输,寂静的村子却喧腾起来,村民小组长在喇叭里高声——五保户老人幸正发生病了,我们一同送到乡医院去!父亲是村里的会计,是干部,他要起带头作用。他叫上大伯、二伯,拿出家里的躺椅,又叫母亲找来绳索,一并直奔幸老人的住所。
闻讯的人们不再蜷缩火塘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达幸老人的地坝。几十个男女,如春笋密密地插在那里,手握拄杖,手抱被褥,手提火炉,静候安排。
组长的高音——医院地方狭小,我们只能安排少数人送老人去医院。于是,谁谁谁在安排下站到了组长身边。其他人都听从安排,回家依然准备过年物资。
父亲理所当然成为送行人员之一,和其他五人轮流抬着老人朝医院的方向移步。大雪,又在飘飞,加之头天深夜的铺垫,通往乡医院的道路不见了踪迹。村民们来往频繁,哪里上坡,哪里下坎,大家都早已烂熟于心。但,大雪覆盖着地面,那些记性里的点滴,依次模糊。
辨不清道路,也给行走带来了极大的困难——路面打滑,胶鞋、筒靴、草鞋,踩在大雪上,很不稳定。时间就是生命,组长立马通知村民,带上铁锹、锄头,在最前面除雪,让平时的路面探出,后面抬着病人的脚步也能安稳地踩踏。如此,前面除雪,后面抬人,数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雪,依然飘飞,势不减弱,但乡医院的距离,在靠近,在缩短。
隔壁院子的李表婶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一向热心肠。送五保老人去医院,怎能落下她呢?她提着水瓶,将家里的塑料热水袋灌满热水,放到老人的被窝里,趁着短暂的歇息,忙着将热水袋里的水换掉,重新灌注热水。她始终行走在抬着老人的滑杆旁边,见老人的被褥有滑下的可能,便将被褥往里面掖着。听父亲讲,李表婶还在闺中待嫁时,一次被毒蛇咬伤,是略懂医术的幸正发老人上山摘草药,敷药一周,李表婶才脱离危险,保住了右腿。李表婶为报答老人的救命之恩,双膝跪地,拜幸老人为干爹。如今,干爹生病,她心急如焚。
大雪天,医院里病人极少,除了几个拿感冒药的老人,偌大的医院,空空荡荡,医生也围着火盆,聊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一群人奔进来,打破了医院的宁静。医生们急忙各就其位,为老人测血压、抽血、插氧气管。老人近来咳嗽不止,偶有鲜血喷口而出。主治医生听完老人的病诉,初步诊断为肺部疾病。拍片的结果,还算乐观——老人肺部感染。这个病,需要住在医院一段时间,更需要家人的精心照料。家人?幸老人是五保户,哪来的家人?大家见医生一脸的惊讶,忙围着医生,“我们都是他老人的家人”!组长做好安排,哪些人负责白天陪护,哪些人深夜值守,哪些家庭负责送老人的饭食。浑浊泪水,从老人纵横交错的脸颊滚烫而溢。
回家的路上,一轮红日破云而出,虽有寒风不断袭来,但大家的心无比敞亮——天放晴了,大雪就会无处可逃,晴朗将会照耀过年日子。
日子在腊月的尾端奔流,大家依次去医院照料幸老人的起居及生活。
一场大雪,温暖了老人,温暖了故乡的每个人。
(作者单位:万州江南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