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序

我始终固执地认为，每天的月光是不一样的。就像一个新兵，总是在一声声军号中，被吹成老兵的。那些一手握枪，一手执笔的岁月，在刀光剑影中，在皎洁月光下，美好而珍贵。

高原的月光，是洗涤内心一泓清泉。

那些野外驻训的日子，与山相邻，脱去城市繁华的外衣；与水作伴，洗去内心浮躁的烟尘；与树为伍，吸吮自然原始的清香。就这样，在层层叠叠的山上，在无遮无拦的风雨中，在苍翠滴露的松树下，我可以听风唱歌，看雨抒情；可以倚树思乡，拨云抒怀；可以挑灯静读诗书，垂帘沉睡梦乡……每个晚上，当我守在灯下，总不甘心一天就此结束，于是手捧书卷，问漫漫长夜：怎样过不是一生，怎样过才算一生？就这样，读着夜的两头。

人心终归是需要静的。浮躁的时代，我们越来越远离单纯的、清澈的心灵。因而我们需要静观自己的内心，需要从向外看转为向内看，从关注向外的索取追求到凝神触抚自己的内心生命。人心能静，虽万变纷纭，亦澄然无事；不静，则燕居闲暇，亦冲然糜宁。

这种时候，读读唐诗宋词，明了“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意境；听元曲古韵，有了“碧海无波，瑶台有路”的顿悟；想想前世今生，多了几分“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心态。然后，在心中添把火，以燃起某些希望；在心中洒点水，以浇灭某些欲望。

高原的月光，是照亮自己的一面镜子。

三四十岁的人，是被工作、生活捆绑的年龄，这个时段是真正的身不由己。只有一个人的夜晚，我可以放飞思想，信马由缰，乘着夜色飞翔，披着月光远行。

这种时候，我会忘记一些东西，比如升迁。人在职场，总是时时被提醒、被比较。每一次，我都会如实地解释，会真诚地感谢，完了心里却隐隐不是滋味。只能说，攀比是一个伤人的利器，不知不觉中，我们被某种价值观牵着鼻子，走得很累很疲惫。

这种时候，我会看淡一些东西，比如名利。在一个个有形无形的名利场中，感觉自己一环一环被套牢，骑虎难下，无法自拔。其实，每个人有自己的处境和生活，按照自己的坐标，过自己的日子，不为名缰利索所绊，才是真正的自由自在。世间事物，终究已知的少、不知的多，有名的少、未名的多，拥有的少、付出的多。名利无论多寡，最终都是一个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过程。

这种时候，我也会丢弃一些东西，比如虚伪。夜深人静，回想一天中，我在会上说了自己都怀疑的话，在饭桌上违心地敬了醉人的酒，真想给自己两个耳光。如果世界只有真诚、只有实在，那该多好。

高原的月光，是思乡念旧的那一杯米酒。

在边关的日子，每隔一段时间，总有朋友会来看我。人的一生，能称得上朋友的，并不多。朋友就是朋友，分别再久，依然亲切。相见时，看看山水，晒晒太阳，聊聊往事，喝点家乡酒，吃点农家乐，都很美好。人生在世，能时常挂念你的人，永远值得你好好珍藏。

月光如水的夜晚，故乡的常青藤总会爬进梦境的篱笆。小时候整天在想，山那边有吃有喝有满街美女，有歌有舞有车水马龙，于是翻山越岭拼尽全力挤进城市，赚票子掷骰子，买房子买车子……一度以为自己多光鲜，实际上越过越飘。殊不知，我真正的幸福，都停在了儿时的山村；我所有的快乐，都留在了儿时的山头。我现在留恋的一切，不过是一个疲惫不堪的游子在思乡念旧。

其实，从离开父母、离开家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走。累与不累，都在走。不累的时候，就撒撒野；累了的时候，就抬头看看祖传的月亮。就这样，三五年一个地方，七八载一段旅途，高兴时到街上逛逛，烦闷时到乡间走走，不为顺从别人扭曲自己，亦不为讨好别人作贱自己。仔细想想，人的这一生，总有那么一些片段熠熠生辉，也有那么一些经历饱含辛酸。多年过去，我们终将明白，无论悲喜，都是生活。收起骄傲，不代表失去锋芒；铭记失败，不意味此生无趣。

如若不信，我们可以问问这高原的月光。

　　（作者系重庆市江北区音乐家协会副主席、解放军某部原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