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旭军
“看,那就是银河。”顺着奶奶的指头望去,我看见满天星斗,天好蓝好高啊,蓝得发青,我嘴里就念:
青石板,板石青,
青石板上钉明钉。
歌谣是奶奶教我的,可是,我没看见银河。天上能有什么河呢?若是天上有河,水不就从天上倒下来了吗?水若从天上倒下来,那是不是白雨(雷阵雨)?但白雨是打雷闪电后才下的,去年下的白雨里有冷子(冰雹),就把园子里才结出的桃儿、杏儿打得净光!那是我的童年的不多的快乐希望啊!
我还是没看见银河,在这夏天的安静而清凉的夜。
奶奶于是抓着我的小手朝天空划一下:“我娃看,就是那儿哩,那条从东到西白色的带子就是银河,是天河。”
哦,这下看到了,可是那不就是云嘛!一道横在天空中的云,咋就成河了哩?这个奶奶也不知道,奶奶小时候也是这样躺在奶奶怀里看银河的。关于银河的传说、牛郎织女的传说、鹊桥相会的传说、北斗和三星的传说,都是奶奶的奶奶说给她的。
奶奶说,天上有很多很多星星,究竟有多少,没人知道。嗨,这有什么难的?我就知道——满天的星星啊!夏天的夜晚,它们全出来了,在我们小村上头,那么大,那么亮,那才叫满天繁星啊,真的像钉在天幕上的明钉,眼睛还一眨一眨的,看小伙伴在打麦场上藏娃娃,找的没找到,藏的却睡着了;看小伙伴在草丛里捉萤火虫,捉了一玻璃瓶儿,却不小心打碎了……星星们就抿着嘴笑。
我一点儿不喜欢月亮,它明明在我家院子上空,小伙伴硬说在他家上空,害得我又跑去看一趟,还真是——养不家的白眼狼!
我一点儿不喜欢月亮,它总是抢了星星的光去,它一出来星星就暗了,其实在我们这小山村,有满天星星就够了,星光照着大地,担水扫院剁猪草都看得见,我又不在月亮底下看小人书,不在月亮底下“抓五子”,根本用不着月亮,月亮却总厚脸皮,有时天亮了,星星都回去睡了,它还骑在树梢上。
最叫我牵肠挂肚的是牛郎和织女星,平日它们被王母娘娘用银河隔开,奶奶说,每年七夕是他们相会的日子,但银河那么宽,他们怎么过去呢?何况牛郎还担着两个孩子!虽然奶奶说,七夕那天全世界的喜鹊就会飞去银河,为牛郎织女搭鹊桥,但我敢保证,那天它们根本就没去,我家门前核桃树上的喜鹊两口子依然忙着喂孩子,趁人不备还叼走了奶奶一只鸡娃,气得奶奶颠着小脚朝它丢烧火棍,难道她真以为喜鹊不在家?
我多么希望七夕那天看不到喜鹊啊。
一颗流星从银河中滑过,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按奶奶的说法,天上的星星每掉下一颗,地上就肯定有一个人死了。唉,又一颗流星,唉,又一个人……
“唰”地一下子,一颗扫把星从天空扫过,留下长长的尾巴,嗐,多么不吉利的事!我举起小拇指对着天空“呸呸呸”三下,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有“走星”在天上缓缓地移动,这要仔细才能看得清,像谁在天上慢慢地巡游,穿行在星与星之间,提着纸糊的灯笼。奶奶说那是人造卫星,仔细听的话,能听见上面在唱《东方红》哩,我经常支愣着耳朵,可从来没听见过——这些大人总是骗人,谁在那上面唱呢?那得多大的嗓门!
夜已渐深,感觉有点困。又一颗“走星”从天空经过,咋伴随着“隆隆”的轰鸣?——嗨,是夜航的飞机,飞过这城市的上空。我向窗外望去,城市万家灯火,天空却像块生锈的铁板,一片死寂。
梦里不知身是客。突然想起,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过银河了,没看到过浩瀚星空,银河对于城市人,是一个字典里或书本里的抽象名词,是一个遥远的传说,而我此刻,正在城市的喧嚣中,写着关于银河的传说……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