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旭军
一个人的一生怎样才算成功?如果对关于人的问题不好下结论,那么我想,对一只猫的成功的定义就简单多了——无食物之忧,无居所之虞,不担心风吹日晒雨淋,不担心野狗野狐欺负,想吃就有吃,想睡就能睡,还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大概就是“猫中龙凤”了。
二十八栋居民楼就曾有这样一只猫。
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谁也不知道它从哪儿来的,更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来到了二十八栋。不过这些好像并不怎么重要,大家也不想过问,来了就来了。来了它就喧宾夺主,理直气壮地占据了二十八栋底楼门厅。
那晚我下夜班,走到楼下时已近凌晨,正准备按电梯,信箱间有人喊了一声“爸爸”,我循声去看,见女儿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半截火腿肠,面前“葛优躺”着一只橘猫,它半闭着眼睛,正漫不经心地舔着火腿肠,看得出来它对这食物并不感兴趣,似乎只是勉强回应一下女儿的好意。
“这是只流浪猫,乖得很,我专门去给买了根火腿肠。”女儿对我说。
嗨,看上去这哪像流浪猫,长得肥肥的,除了身上稍微脏点外,全然没有流浪猫的胆小、自卑和猥琐,一副不卑不亢、甚至有些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只猫,它就这样闯入了我的生活——准确地说,是闯入了二十八楼居民分之一的我的生活。
“小心被它抓一下,又要去打针!”我对女儿说。
老实说,我对这猫第一印象并不好。女儿还在上中学的时候,福利社车站有只流浪猫,女儿省下自己的口粮偷偷买猫粮,每天放学了去喂它,等它吃饱喝足了,女儿才回家。时间久了,那猫每天下午都在车站等女儿。有一天,女儿喂了猫后,自以为和它很铁,伸手去抱它,那猫却翻眼不认人,扑上去狠狠挠了几爪子,女儿手上立刻几道深深的血印子。我不得不带女儿去打狂犬病疫苗。
农夫与蛇。我从此很反对女儿碰流浪猫。
“不得抓我,这只猫乖得很,你看它好享受嘛。”女儿挠着猫的头跟我说。此刻,那猫闭着眼睛,喉咙里“噜噜”有声,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之后的几天,女儿果然买了猫粮,早晚准时去喂它。女儿告诉我,二十八栋的“猫粉”不仅她一个,已经有一个团队了,很多邻居都去喂它,贡献的猫粮各种各样的品牌,那猫根本吃不完,现在挑食得很,不是一般的傲娇,牌子不好的猫粮,人家绝对不屑一顾。
我去看时,门厅的角落果然摆着精致的猫碗,干粮碗,湿粮碗,也有装水的,很是讲究。前几天降温,有人还拿来了旧衣裳,给铺了个舒适的猫窝。那晚我半夜下班回来,一位女士正蹲在猫窝跟前,专心致志地看猫“呼呼”大睡,满脸的疼爱。
“这猫好享受。”我随口说了句。
“就是,我来看看它冷不,给拿了件衣裳。”女士住二十八楼,长得引人注目,平时小区里、电梯里碰到,一脸目不斜视的高冷,这会儿对着猫,柔软得像个哄孩子睡觉的妈妈。
我们于是又聊了一些关于这猫的话题,就像老熟人谈论一个受宠的娃娃。
我突然发现,这些天邻居微信群里有了变化。一直以来,这个群吵得不可开交,除了吵架,再绝少交流,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谁家狗在电梯尿了,谁家楼上噪音太大,谁把小推车没还原位……大家都像受刺激的河豚,把自己鼓得圆圆的,动不动就喷别人一脸的唾沫。这些天群里真的突然就热闹了,大家变得文明了,开始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话题都是楼下那流浪猫!
大家居然都很关心这只猫,关于它的颜值,关于它的乖巧,关于它的聪明,它的吃喝拉撒睡都成邻居的话题,有人建议封它为“厅长”——它占据着楼下大厅,“厅长”当之无愧,大家立刻觉得这名有趣,霸气,符合它的身份地位和性格,一致鼓掌通过——于是流浪猫成了“厅长”。
“厅长”有厅长的待遇,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它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厅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二十八栋的恩宠。当然,“厅长”也有回报邻居们的时候,比如,它在门前长椅上把自己躺平,任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摸来摸去,甚至各种捉弄,“厅长”也不生气,任他们各种“撸”;偶尔“厅长”也伸出爪子去挠两下,或者给不顺眼的娃娃两个耳刮子,惊起童声一片,但它绝不露出尖利的指甲;“厅长”很善于讨喜,不管谁,它都会瞅准时机撒撒娇,用头蹭人家的腿,竖着尾巴猫着腰,“咪咪”地叫着,一副小猫依人的样子,让人觉得它只喜欢他或她,自己就是它的依赖,但其实它对每位邻居都这样;有时,“厅长”兴趣来了也会露两刷子:发疯般从两棵树上飞快地蹿上蹿下,要么追捉树上的小鸟花上的蝴蝶,在一片快乐的惊叹中,大家更喜欢它了。
后来的日子,邻居们都在群里开心地分享“厅长”的一举一动,然后是各种调侃:
“咋没看到厅长呢?”
“驾临十五楼了,正巡视地盘呢!”
“来二十楼了,盯上我家的鱼了。”
“今天看到一只花猫,是不是厅长耍朋友了?”
……
“厅长”成了名副其实的网红。它让二十八栋平添了不少乐趣,群里也一片风调雨顺。
有一天,“厅长”突然不见了,这事立刻牵动了二十八栋居民的心,“猫粉”们急忙组成几个寻猫分队,在小区周围翻箱倒柜;有的把寻猫启示发到朋友圈,配上“厅长”各种可爱的玉照;有人甚至开出了悬赏金……邻居们空前团结。
正当大家忙得不可开交时,两天后“厅长”不知从哪儿回来了,踱着方步、从容不迫的样子,人们激动得不行,但对大家表现出的关心,“厅长”好像满不在乎,或者说无动于衷,它似乎在说:“不就出去浪了两天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点不善解猫意!”
于是乎,“厅长”的幸福生活继续:吃饭——睡觉——卖萌。
以后邻居们发现,每过一段时间,“厅长”就会消失两三天,然后又回来,如此往复几次,大家就习以为常了。它走了,大家念叨一句:“厅长又去哪儿鬼混了!”它来了,继续好吃好喝。
然而,终于有一次,邻居们等了很多天,“厅长”仍不见猫影,大家意识到情况不妙,又开始一阵惊天动地的折腾,又几天过去了,但终归还是没找到!它去哪了呢?被人抱养了?又去别的小区了,像它来时一样?抑或被野物……人们这样猜着,满脸的失望和惋惜。
一只流浪猫,仅凭一己之力,成功拨动了二十八栋居民内心深处那根最温暖、最柔软的弦!它来了又走了,倏忽一下,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了无声息,然而它却让人们的善良和爱心以最本真的方式在二十八栋居民楼绽放……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