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牟伦祥
表哥住乡下,日子越过越红火。他一再邀请我去做客,细细算来,我们已有五年未见面了,思念之情溢于言表,于是我满口答应。末了,表哥在电话里反复叮嘱,千万别拿礼,家里什么都有。
难道两手空空进门?送礼又送什么呢?一时难住了我。
中国是礼仪之邦,人与人之间注重礼尚往来。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物质匮乏,每年春节走亲戚成了父母焦心的问题。时间刚跨入腊月的门槛,父母便着手准备礼品。那时生产队栽种甘蔗,到了年底,社员砍伐后送到糖厂熬糖,熬出的精华部分挑到市场变卖,余下的边角糖、碎碎糖分到每家每户,我家能分10多斤。父母把糖拿回家再熬制,使之溶化凝结,再分成两斤重一块,草纸包好,以便送人。
我家亲戚多,准备的红糖远不够,面条是那时农村最为普遍的礼品。每年麦收后,家里的麦子存放柜底极少动用,平常我们很难吃到面条。临近年关,父亲将麦子挑到面坊交换,一斤麦子换八两,换回三四十斤面条就可以了,因为一次只送四斤。
记得有一年春节去舅舅家,我们送了四斤面条、两斤红糖和一小块猪肉,受到热情款待。表哥、表姐把我当王子一样宠着,玩耍间隙,表哥把我叫到旁边,低声问:“那草纸里包的是什么?”我回答是红糖。一会儿,表哥借口上厕所悄悄溜进房间,打开包裹,迅速啃咬一口后又潜回玩耍。或许是红糖的甜味实在太诱人了,没过多久,表哥故技重施,结果被表姐盯了梢,表姐也尝到了甜蜜的滋味。后来,表弟从哥姐鬼鬼祟祟的举动中看出端倪,他以告诉大人相要挟最终得到好处。就这样,你来我往,红糖体积慢慢缩小,舅舅舅妈却蒙在鼓里。
不几天,舅妈把这包糖送到大姨家。大姨两个儿子同样鬼机灵,悄无声息尝到了甜头。元宵节大姨到我家做客,父母从所送礼物中发现那包糖旅游一圈后又回到了原主人家中,忍不住相视一笑,只不过重量减轻了许多,其中奥秘看破不说破。
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民生活逐步向好,送礼越来越厚重,村民以出手大方为殷实富有的标志,攀比风开始盛行。之前送礼主要是食品类,这个时期礼物涉及穿的用的玩的,如有的送衣服、毛毯、被面,叫乐队、放电影,林林总总,讲究面子和排场。
表哥在邻村找了个对象,两人情投意合到谈婚论嫁了。那年正月初九,他未来岳父做六十大寿,表哥送上厚礼,只因没请乐队,女方父母认为在乡邻中扫了面子,宣布解除恋爱关系,一对鸳鸯被硬生生拆散。多年后,两人再次碰面,异口同声咒骂那时相互攀比的送礼风。
时光像一叶轻舟,不知不觉划进21世纪,人们物质生活得到极大改善,各类商品琳琅满目、丰富多彩,时代巨变充斥着生活各个领域。人际交往继续,送礼的形式却发生了改变。此时人们意识到,用实物做礼品送去送来,既笨重费力,多了又难以保管,造成很大浪费,于是送礼改用现金。走亲串戚,来来去去,轻轻松松。吃饭完毕,奉上壹佰贰佰礼金略表心意,倒也惬意心安。
世事沉浮,观念在变。前几年,父亲八十岁生日,来了不少亲戚朋友庆贺,我当众宣布:做客欢迎,决不收礼。从此,亲戚间达成默契,不论谁家迎娶嫁出、生辰满日、升学贺房,人到人情到,只管吃饭,概不送礼。大家觉得这样挺好,送现金显得很世俗。曾经被看重的礼品,逐渐淡出人们视野。如今乡下,走亲串戚不兴送礼的良好风气正在形成。所以,提前跨入小康生活的表哥,叫我去他家什么都别带,我相信,他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岁月四季更替,时间奔涌向前。送礼的演变,无不折射出每个年代的新变化,而礼品作为联系亲友之间情感纽带的介质,亦被赋予了新的内涵,从传统到创新,从物质到精神,它改变的是形式,不变的是珍贵的人间情谊。
乡间礼品,烙下我们不可磨灭的情感记忆!
(作者单位:市检察院第二分院)